《甜蜜蜜》这部电影,迄今为止仍被很多人称作是最好的华语爱情片。豆瓣8.8分,当年横扫香港金像奖,台湾金马奖。对于很多人来说,这部经典电影无论隔多少年都可以一再回顾,真正算的上“时代之音”。
作为爱情片,你可以在里面找到纯白干净的初恋:白衬衫的黎小军,也可以在里面找到中年执着的相守:背上纹着米老鼠的豹哥。
但其实,它并不只是一个爱情片。爱情只不过是这部片子裹在外面的一层糖衣,它的内核其实是命运,是一个年代的刻画,一代人的颠沛流离。
聪明如陈可辛,早就在这部片子的译名中道破了天机:《Almostalovestory》——直译过来就是,差不多是个爱情故事。
差不多,却永远存在的一点点的间隙。
爱情只不过是这部片子裹在外面的一层糖衣,它的内核其实是命运,是一个年代的刻画,一代人的颠沛流离。
一、藏起来的乡音
年内地小伙子黎小军初到香港,穿着一身破棉袄,随身带着蛇皮编织袋,和一双干净温吞的眼神。他还没来得及缓口气,都市里眼花缭乱的一切就朝着他喷涌而来。
有太多曾经没见过的东西了:BB机,电梯、车水马龙、麦当劳……
一切对于他都是那么的新奇。性格老实温吞的他,完全不知道如何跟上人群的节奏,操着一口在这里尤其突兀的普通话,被本地人白眼。
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资低廉的工作,风里来雨里去,在信里却对着未婚妻小婷假装自己过得轻松体面。
而他也没什么特别远大的理想,也并不十分清楚自己来香港的目的,只知道过来香港就可以投奔姑姑。
而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多赚点钱,把小婷接到香港来一起生活。
相比较小军的呆头呆脑,广州姑娘李翘则是一个活泛而有心气的人。
她因为会说粤语的优势,一个人打好几分工。在麦当劳遇到小军时,她一眼就看穿这个不会说粤语的青年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却不愿意和他说普通话。
在她的意识里,自己就是喝维他奶长大的香港本地人,好像通过这样外在的方式,就能快速地融入这个国际大都市,获得本地人的认可。
歌手李健曾经有一首歌叫做《异乡人》,里面有一段歌词:
“披星戴月的奔波,只为一扇窗……曾经的乡音,悄悄的隐藏”
很多人也许就是这样,当年一个人拖着一个行李箱,就跑到了北上广深。
高楼那么多,人流那么的快,还有那么多自己从来不曾见过的东西。
人们都说着自己陌生的语言,你不得不和很多人挤在一个合租房里,悄悄藏起了自己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努力学起当地的语言,藏起了自卑和怯懦,小心翼翼,亦步亦趋。
当你拼了命地融入这个全新的环境,哪知本地人早就有自己固定的社交圈。这个阶段的自己,对自我身份的认同感极低。
而电影里,小军在李翘的点拨下,知道不懂得粤语和英语,在这块土地上压根没办法生存,于是去了李翘打工的一处英语培训机构上课。
电影里经典的一幕,杜可风饰演的英语老师在台上教英语(其实教的是骂人的脏话),小军在台下跟着念,窗外擦玻璃的李翘也跟着一字一字跟着念。
这个阶段,他们对这个城市充满着无尽的仰望和希望。而希望是多么可贵的东西,它代表的无数的可能性。
你不知道这里会遇上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只能凭借着信念和本能,驱赶着自己往前奔,用尽全力驱散着对未知的恐惧。
二、胃里的乡愁
有人说,离家在外,所有的乡愁,其实都在胃里。不管假装自己多么坚强乐观,离乡背井时,最诚实的也是胃。
在影片中,有很多李翘吃东西的情节,她一直有着那种求生的饥饿感。
怎么能不饿呢?这个城市那么大,那么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累死累活一天下班回到家,打开门却是空洞的小黑屋。
人的情绪和归宿都彻底是空的,多少食物也无法填满。
在与黎小军共度除夕夜时,她大口大口的吃着饺子,小军也跟着吃的很香,最后终于说自己吃饱了。
这是极少有吃饱的时刻,在这诺大的城市,他们终于有了朋友,也有了朦朦胧胧的情感发芽,也由内而外升起了内心的满足感。
人终究是社会性动物,需要陪伴和温暖。李翘虽说是个要强的姑娘,孤独感却是她唯一的阿喀琉斯之踵。
后来李翘钱在股市全赔光,不得不去洗脚城当了按脚妹,手指常常痛死却依然坚持,黎小军给她弄了鸡爪,说是“以形补形”,李翘讨厌给人按摩,也不甘心做这个职业,拒绝吃。
鸡爪原本是内地人童年里,啃起来最快乐的食物之一,但人的胃口比语言更诚实,但当时李翘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快乐来享受。
满心只有退回贫穷线以下的慌乱和匮乏感。
而在很久以后,当李翘在香港的店铺开业的时候,小军带着已经结婚的小婷来贺喜。按道理来说,李翘那时已经穿金戴银,生活富足,却不停地在席间喊饿,盘中的香肠和蛋糕很快被大口吞掉。
香肠和蛋糕都不是故乡的食物,她却吃到用力过猛,和曾经吃饺子时那天然的满足和快乐对比鲜明。
这时候的他们,与最爱之人失之交臂,时间不可倒回,唯有带着遗憾咬牙走下去。
就算是异乡的食物,也被匆匆拿来填满空虚。
此时此刻,她的胃俨然已是一个异乡人,爱情也随着身首异处。
她漂泊多年,早已把他乡作故乡,在自己没发觉的情况下,早已经习惯了这里的食物。
三、钱与房子
李翘来香港目的明确,她的梦想就是给故乡的母亲修一栋大房子,自己也在香港买一套房子,成为一个真正的香港人。
为此她一个人要打好多份工,每天就开心的就是去自动取款机那里看自己日益增加的余额。
在这个去提款机看余额的镜头,在片子里出现过三次。
陈可辛在采访中说,那其实都是特意设计过的。有时候银行的提款机也是一个人,象征着资本主义,你来到他的面前,你看着钱,钱也在看着你。
香港是个移民城市,无数的李翘和黎小军来到这里,跟随香港这个城市的发展浮浮沉沉,经历着没钱到有钱的过程,也经历着有钱到没钱的过程。
她带着他一起去通宵排队,帮人排号买房,这个镜头发生在八十年代的香港,当时甚至有人雇佣黑社会来排队,因为很暴利。
起初导演还怕这个镜头内地上映会看不懂,哪知当下的大陆年轻人却都异常熟悉,因为这就是我们的当下。
在一线或者新一线城市奋斗几年后,厌倦了看房东脸色的人们开始想要有个固定住所,仅凭着手里的几个钱,完全连首付都够不到,尤其对于准备结婚的小两口,最后不得不掏空加上双方父母以后的六个人的钱包。
正是因为这种沉甸甸的重量,买到一个好房绝对不容行差踏错,必须竭尽全力,通宵排队又算得上什么呢?
而北上广深的年轻人分为两种,已经成为房奴的人,和准备成为房奴的人。
而那些在职场上被上司责怪,尊严尽失的时刻,辞职的念想刚刚从心飘起来,房贷两字就狠狠压了下去。
多年以后,奋斗多年的年轻人已经不再年轻,也许最终还是撤回到家乡,也许实现了年轻时候的愿望,在城市立了足,但背后的辛酸与煎熬只有深夜的自己知道。
蓦然回首,发现曾经的某种东西已经在多年奋斗的城市里被风吹散了,或许是爱情,也许是最初的友情,也许是最初的理想,也许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亲情。
当李翘后来终于变成了有钱人,穿金戴银,出手阔绰,浓妆艳抹,衣锦还乡,家乡人都已经认不出她。
她也终于很争气地给阿妈盖了大房子,只是阿妈却已经撒手人寰了。
四,无处安放的情感
在李翘和小军的朝夕相处中,两个城市中孤独的旅客终于发生了一夜情。从此小军给未婚妻写的信越来越少,内容也越来越敷衍。
尽管李翘告诉小军,那晚大家只是一场意外,两个继续当朋友相处就好,但嘴上称呼对方为好朋友,其实两人的相处早已经逾越了朋友的界限,成为了一对有情人。
直到发生金融危机,李翘辛苦存的钱一朝在股市全部输光,只好去洗脚店打工当按脚小妹,也在那里认识了喜欢她的黑社会大佬豹哥。
而黎小军在一次给小婷买首饰的过程中,居然下意识的给李翘也买了一根一模一样的,让李翘觉得二人的关系不能再进行下去,她惶惶不安,最终对黎小军说:
“黎小军,你来香港的目的不是我,我来香港的目的也不是你啊”。
从此二人分道扬镳。
在这个诺大的城市,李翘每一分钟每一个念头都想的是求生,根本留不下任何的念想给爱情。
就像当年《蜗居》里海萍说的:“活在这个城市的成本,这些数字逼得我一天都不敢懈怠,根本来不及细想未来十年;我哪有什么未来,我的未来就在当下,在眼前。”
北上广不相信眼泪,人们自己又相信眼泪吗?一线城市的凌晨四点,那些才刚下班的面色苍白的人们;在的游戏规则徘徊的人群;以为攒不到首付不得不分手的恋人。
残酷吗?残酷就是这个世间的真相。
灯光从那些下班途中的高高的住宅楼里亮起来,最初来这个城市的那种活泼和灵动却濒临熄灭。
来到他乡,自我实现多么重要啊。梦想,财富,不出人头地就回不了家,不能停,不能倒下,因为身后空无一人。
但我们不是梦想机器,我们也是人啊。
五,殊途同归的命运
黎小军与李翘,性格迥异,却也因了这性格,决定了他们的命运。一个性格温吞慢热,做事总是慢人家一拍,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魄力。
正是因为他的犹豫懦弱,在小婷与李翘之间摇摆不定,不懂及时止损,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最终失去了李翘,也拖垮熬干了小婷。
但在事业上,却因了这种温吞慢热,一路走的扎扎稳妥,最后小有建树,衣食无缺。
而李翘呢,一开始不肯面对真实的自己。不肯承认自己是大陆人,掩藏自己会说普通话的事实,不知疲倦地奔跑,一心只想求生,爱情对她来说只能靠边站。
但就是因为太想成功,以至于妄图各种捷径,炒股血本无归,跟了豹哥当老板娘,却也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
她看似决绝无情,眼里只有出人头地,其实外冷心热。在决定跟豹哥摊牌,回去和最爱的小军在一起时,发现豹哥出事,豹哥准备跑路前推她回去,对她说了一番全片最让人泪目的话:
“傻女,听我说,现在立刻回家,洗个热水澡,明早起来,满街都有男人,个个都比豹哥好。不用担心,我很有办法的,在台湾有很多老婆,高雄有一个,台中有一个,花莲有一个,阿里山也有一个……”
鬼使神差,却又毅然决然,她感恩豹哥多年的照顾,终于决心陪他一起跑路,徒留岸边在大雨中等她的小军。
性格决定自我的命运,也决定了爱情的命运。
人这一生,风里来雨里去,拼了命往自认为正确的路上跑去,头也不回。却也在这样的挣扎中,弄丢了多真挚的感情。
与世无争的黎小军,咬着牙搏命争的李翘,他们二人性格看似如此不同,争与不争,最终不过是殊途同归。
95年邓丽君去世,街头的橱窗电视播放着邓丽君,二人从不同的方向走过来,不约而同的停下来观看,一转头看见对方,相视而笑,一眼万年。
《甜蜜蜜》实则一点儿也不甜蜜,半生归来,你我都不再是少年,只有遗憾和余下偃旗息鼓的人生。
命运是一双翻云覆雨手,你我一度天真地以为,我们曾经逃离了这魔咒。
每一个在写字楼中拥有1平方米隔间、月月还房贷、出门坐公交、中午吃盒饭的人,都能从这部片子里面照见自己的青春。
邓丽君那样深情款款地唱着:“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月亮代表我的心”,然而月有阴晴圆缺,人也有悲欢离合。
但那又怎么样?
走上开往北上广深的列车的时候,我们都明白,在时代的洪流中,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勇敢地面对自己的人生。
而这个时代,也应该感谢这些前赴后继的李翘和黎小军们。他们背井离乡,远离故土和亲人,用自己梦与热血、青春与情感,浇灌着城市的繁荣,成为这个时代最美的印记。他们奋斗的故事,就是这个时代最好的注脚,最深刻的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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