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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菇茑儿

作者:竹海诵读:芝兰

姑娘,菇茑儿29:12来自第三故乡

战争是对正义的践踏,是对生命的

施虐;而仇恨不应该是战争留下的唯一伤口。

姑娘,菇茑儿

国小里有很多和我一样懵懵懂懂不知道为啥要学习日本话的孩子,我们被大人们不明不白地安排在日本人办的学校里,整天被一群日本人围着教学着日本语,学校教什么就跟着学什么。只有少数来自官员和富商人家的中国孩子是为了谋取不为人知的目的或去日本留学而在学校里学习的。

为了帮助我提高日语学习,今井惠子老师给我安排了一个新的同桌——吉野藤香,她的中文名字叫林玉瑶,她们一家是“满州国”建国后从台湾过来的。私下里听同学们说,她的父亲就职于“国府”的一个重要部门,还是个不错的官,她们家境也很殷实,上下学都有小汽车接送呢。

因为我是插班上的学,在我们班里是年龄算是大的,个子也比一般的同学高出半拉脑袋,所以我原来的座位都是安排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而林玉瑶是班上个头最矮的,她的座位在教室的第一排。为了迁就她,我只好坐到前面去,担心我的身高影响其他同学看黑板,老师又让我坐在了第一排的角落里。

林玉瑶人长得像一颗没有发育好的黄豆芽,瘦小的身子挑着一颗大大的脑袋,那脑袋长得像一只还没上锅的小号笼屉,扁平偏黑的脸蛋上依次摆放着好似用手捏制过的五官:突出的眉脊下两只双眼皮包裹着的瞳仁里过早地失去了少女纯真的光芒,宽阔的鼻翼下两片厚厚的嘴唇被丰富的营养涂满了红润的光泽,她齐耳的短发乌黑发亮,转首之时会露出两侧圆圆的耳垂,它们像笼屉的两只把手,只要使劲儿一提溜,都能把她整个小人拎起来。

别看林玉瑶人不大,但却是个挺有心计的女孩,她经常在同学面前炫耀她的父亲和日本官员如何亲善,经常说日本人夸赞她父亲是如何的能干,希望同学们能看重这些,好让同学们知道,没了她爸爸这些人这“满洲国”就会垮了似的。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理想,说长大以后要去日本京都上大学,她父亲就是在那里上的大学。

但很奇怪的是,她从不和我们说她们老家台湾的事情,有一次有一个同学问他,台湾怎么样啊?阿里山是不是很高?有我们兴安岭大吗?又问她日月潭是不是水很多呀?那面积有我们的净月潭大吗?每到这时候她就会很生气,把两张厚嘴唇抿起来,瞪着眼睛看着提问的同学,一声不吱,好像她的家乡台湾跟她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一样。

她不喜欢别人叫她林玉瑶,喜欢引导同学们叫她的日本名字吉野藤香。她也很少说中国话,不光是因为她的中国话说得很蹩脚,主要还是想显摆她日语说得比我们东北的孩子流利,她在同学们面前总是摆出一付居高临下、骄纵蛮横千金大小姐的样子,从不放过任何一次展现自己各种优势的机会。

和林玉瑶这样官宦富裕人家的孩子同桌,我心里是特别地别扭。她爱干净,每天上学所穿的校服都像新洗过的一样,总是熨烫的十分整洁,所以就规定我这个同桌和她的衣服保持一定的距离,上课前必须先她进入座位,下课不得先于她出入座位,老师安排她帮助我学习日语,她就把自己当成是针对我的学监一样,总盯着我的日语学习错误的地方,但又从来不告诉我正确的发音和书写,而我稍一懈怠,她就会跑去老师那里打“小报告”,上课时一到老师提问的时候,她就用铅笔杆的一头杵捣我,然后她自己先举手发言,得到老师的认可表扬之后,再沾沾自喜地向我和同学们仰着脸露出轻蔑的笑容。

她的朗读很好,日语口语非常流利,经常被老师叫到讲台上做全班朗诵的领读,有时候还上学校的广播室去朗读长篇课文或诗歌给全校的学生们听。

但她的朗读也经常会受到今井老师的纠正,说她的日语虽然很流利但不够标准,明显夹杂着关西方言。

日本的方言挺多的,来自东京的今井惠子,从一开始就训练和修正我们的发音向东京音靠拢,若是我们在其它课上时跟着其他的日本老师学习了别的发音,她就会及时给予修正,直到说的和她的发音一致为止。所以当林玉瑶在台上朗读的时候,今井老师就会当场纠正她的发音。这时候,全班的同学就会耻笑她,每当看着她被同学们的嘲笑气红了脸,我可开心了。

今井老师的教学十分认真,板书也工整秀丽,写字一丝不苟。她喜欢灵活应用的教学方法,对班上的学生从不嫌贫爱富,对像我这样插班的学生也能因人施教,极具耐心,她喜欢创造活泼的课堂氛围,时常会像一个大姐姐一样站在讲台上弯着眼角笑眯眯地讲话。我的日语水平在她的帮助下进步很大,到了期末就快赶上班上的其他同学了。

第一个学期过得很短,转眼已经到了年阳历年。日本人是讲究过阳历年(元旦)的,他们管这一天叫新年。日本的老师和学生们,都会在这一天前后收到许多由日本国内寄来的礼物或贺卡、明信片等等,着实让我们这些中国的孩子羡慕。林玉瑶尽管日文是全班第一,但她并没有日本那边的同学和朋友,看着别人捧着一大摞花花绿绿的贺卡和明信片,她那偏黑的脸上是特别的灰暗,气鼓鼓地坐我边上自言自语地说“等我以后到了日本,一定要收到比他们还多的贺卡”我看着她因为嫉妒而有些变形的小脸,把头扭向一边暗自发笑。

阳历年学校放了三天假,只针对日本的学生和老师。中国的学生由中国老师带着继续上课。

阳历年假期后第二个礼拜六,是学校开始放寒假的日子。快晌午时,爷爷坐着康老板家的大车,等在国小的门口打算接我回屯子,我刚走出国小的大门,就听见今井老师在身后叫我“刘雨山”,我回过头来,见今井惠子从教师楼那边跑过来喘着气“刘君,这是接你的家里人吗?能告诉我他是你的什么人吗?”

“这是我的爷爷,也就是祖父。”

“老先生,您好!”她用中文说道。

“爷爷,这是我的日文老师”说完,我踮起脚又在他耳边悄悄说“她是日本人”

“哦,是老师呀。谢谢您费心啦,这孩子没爹没妈缺少管教,还请您担待呀。”爷爷像是没有听见我在他耳边说的话,一脸恭敬地对着今井惠子老师。

“不是的,老先生,刘雨山非常优秀,老师们都很喜欢他。我来是跟您说,他初次学日文,成绩要慢慢提高,他还是很努力的。下学期他会做的更好,是的吧?刘雨山。”我怎么也没想到,今井老师喊着我跑出来,就是为了这事。本来我还在想怎么才能躲过爷爷的责难,可这一回,看着爷爷那受宠若惊的笑脸,我打心底里感谢这位像姐姐一样护爱着我的老师。

做过私塾先生的爷爷,一向对有文化的人十分尊重,今井惠子的一席话更让他深信不疑。在回老屯子的路上,他让我紧挨着他坐在车老板的后面,这样车老板宽大的身子可以为我抵挡住迎面的寒风。等大车一驶进出城的道上,他就迫不及待从衣裳兜里拿出一把红彤彤的菇茑“三儿,瞧爷爷给你带了啥?”

“菇茑!”不知道这寒天腊月的爷爷这是从哪淘换来菇茑,这可是我和妹妹最爱吃的东西了,我兴奋地用双手从爷爷的大手上接过菇茑,小心地放进自己的棉袄兜里,留下一个轻轻地放进嘴里细细地吃起来。

菇茑,是在生长我们老家周边山里的一种野果。它是一种是草本野生的植物果实,夏天时开着艳艳的黄色小花,深秋了结实了的果子,个头如樱桃大小,外表光滑,中间有个小米粒大小的脐眼,像个缩小了好多倍的西红柿。

小时候,每到秋天,母亲都会带我去屯子外面的山坡上采撷。别看菇茑又圆又小,可它的枝株有我那时的个头高呢。它挺直的枝蔓上平时根本就看不到果实,只能看见一粒粒像灯笼一样的果衣包,其实果实就藏在那呈多角形的灯笼里,剥开果衣内有圆形的或黄或红的果球,大小就像初夏时的樱桃,但比樱桃更光滑鲜亮、招人喜欢。秋天的菇茑是刚刚成熟的时候,吃上去还有些微酸,所以,每次采摘多了,妈都会留一些下来,用线绳串成红红的一长串,挂在屋外的窗户棱上,等让霜打了以后再拿下来给我和妹妹食用。等那个时候,再吃下去嘴里就有一股子清香,那口味已经全然是顺甜顺甜的,美到极致了。

关于菇茑的故事,小时候妈妈和我说过。

相传过去有个土财主,他有一个就要出阁的闺女,长得水灵,天生稚嫩的小脸一天到晚都是红彤彤的,十分招人稀罕。有一年秋收了,财主家雇来的短工里,有一个长相很英俊的小伙子,诚实能干。财主的姑娘对他一见钟情,心生爱慕,小伙子也喜欢上了这个善良的姑娘,到后来俩人暗自约会,私订终生。这事财主知道后当然不乐意呀,连工钱也没跟人结,就提前把小伙给辞退赶走了。小伙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可他干了一天的活连口饭还没吃呢。姑娘看在眼里,是疼在心里呀,可爹妈早就派人把她给看好了,根本就不让他们见上面。下半夜,等一院子的人都睡着了,姑娘打着一盏小灯笼,跑到厨房里用自个的红头巾包上一堆苞米面饼子,就偷偷从家里跑出来追赶自己的心上人去了。可姑娘不知道那小伙家在何方?路往哪走?加上四野又黑又冷,她走着走着就迷了路,两只小脚也累的不行,只好歇在草丛之中。天亮了,姑娘家的人找到了她,把她强行拉了回去,可机灵的姑娘把带来的灯笼和一包苞米饼子藏在了草丛之中,希望这些东西能被饥饿中的小伙子发现。果然,那小伙又饥又渴一夜下来,其实根本就没走出多远,天亮的时候,他亲眼看见了财主家到野草地里抓走了姑娘,他顿时明白了一切,等财主家的人走远以后,他从草丛中找到姑娘给他留下的东西,吃饱饭就上路去了。再后来,小伙子由于辛勤劳动,开荒种地,节俭置家,很快也有了自己的土地。到了第三年秋后,他赶上大车来到财主家,终于娶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等接亲的队伍路过那片当年的草丛时,姑娘和小伙双双下了车,去故地察看,结果发现那里的枝蔓上结着许许多多像灯笼一样的果实,掀开像灯笼一样的果皮,就露出了红红的果实,里面饱含着一粒粒黄色的籽儿,咬上一口甜甜的清香。后来人们就说,是当年姑娘带来的灯笼和苞米饼子,变成了这种果实,所以就把它叫做“姑娘儿”,慢慢的,这菇茑就在我们东北长得到处都是了。

一个人喜欢什么事物,喜欢什么食物,都受到了母亲的很大影响。我之所以喜欢菇茑,还是从母亲对菇茑的喜爱开始的。妈对菇茑的喜爱,更准确地说,那是一种偏爱。因为要省给我们兄妹俩吃,所以她吃的都是很少很少的,每一次都是我央求了半天她才肯吃一个。而她每次吃菇茑的时候,都极尽仔细,她总是先从它小小的脐眼处把延伸出来的毛茸茸、薄如蝉翼的叶皮轻轻地剥开。然后,再轻轻地向给婴儿脱去衣裳一样,把叶皮一页一页地褪到果儿的顶端,这时候完全露出的在顶端果儿,从严严的包裹后面伸出红红的彩儿来。此时,那果儿在妈的手心里俨然像一个红色的小公主,坐在那轻纱制成的灯笼形轿子里,静静地羞红了的脸颊。之后,妈就用一根细小而光滑的秸梗条,在菇茑果儿的脐眼处心地扎上个小眼儿。然后,用拇指、食指和中指这么轻轻捏住,将果儿其中的满满的粒籽儿一颗一颗地从脐口轻轻地吸到嘴里。等菇茑儿只剩下一个空皮儿了,把再把瘪瘪的果皮放在唇边,从脐口处向里面吹上一小口气,菇茑便又圆鼓鼓的了。待将圆鼓鼓的菇茑口朝外放进嘴里,用舌尖儿将其托起,送到下唇边,上牙与下唇轻轻咬合一下,那菇茑便会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妈告诉我,在姥姥家,一到秋天,屯子里的每个女孩儿,嘴里都会有菇茑在欢快地鸣叫。吹菇茑是女孩儿们的游戏,男孩子要学会了会被人耻笑成假姑娘的,所以她从不许我学她的样子吹菇茑。但每当听着妈吹菇茑时,发出的悦耳之声,我就在猜想:那个出嫁之前的母亲,在她做姑娘时,一定是屯子里把菇茑吹得最好听的、最美的女孩儿…

从新京(长春)出来的一路上,我满怀思念地吃着顺甜的菇茑。也许是我的日语成绩进步的很快,今井老师在爷爷跟前表扬了我,让他觉着我离他期望的目标越发近了。一上车,爷爷就得意地一边撸着有点花白的胡子,一边叼着他的铜烟袋锅和车老板唠着嗑,自我欣赏地说着当初决定送我去国小是他多么大的一个英明决策以及对我今后道路的规划。我还是第一回听爷爷在外人的面前夸赞我,感觉到从他那里传来的无形压力和对未来生活的期盼。是的,爹妈遭难以后,爷爷明显老了许多,本来两个儿子成家之后,他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天伦生活,可如今老都老了,还要重新做回“父母”,拉扯我们两个孤儿,在这种战乱的年代,从日本人的奴役下为我们讨个活路。从新京(长春)回新立城的四十里地,大车唱着清脆的响铃,在车老板高高扬起的长鞭下,和着空中啪啪的响声飞奔在来时的路上,感觉只有二节课不到的功夫就到了东安岭上。我抬起头,望着起伏延绵的岭上爹妈的坟茔方向,它就静静守在那长长的坡上,那一方皑皑的雪堆,好像爹妈相互搀扶着,远远地在向我这边张望。我在心里,对着那远远的一堆白雪,反复念叨着:爹!妈!三儿回来了!三儿回来了!眼泪止不住,吧嗒吧嗒地掉在车箱板上。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竹海,本名刘祥永,年入伍,从军经历20年,南京市作协会员,主要作品:诗歌《妈妈,我在等您回家》、《在这个秋天,我为您歌唱》、《故乡》,《读你,在秋天的诗雨和》小说《木棉花开》、《凤凰花开》、《崭新的军装》、《红菇茑》等。

朗诵简介

芝兰,本名任卫芝,出生于年1月,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与主持专业,从事媒体工作十余年,仍在这条路上追寻芬芳!山西太原青年朗诵协会理事、山西省语言中心讲师、太原市第十二次妇女代表大会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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