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
王清扬问我,他看见网上好多人转发锦鲤,是不是真的这么灵验?
当年他没拜锦鲤,所以,才会失去了孩子和妻子吗?
他一脸的苦涩,我不知怎么回答他。
王清扬是我们小区的保安,49岁,珠海人,我们叫他老王。
小区的住户来了又去,保安换了又换,唯独他不曾离开,蹲守在大门口的保安室。
9年了,他从未回过他的家乡,不管是否逢年过节。
我们都觉得他是个怪人,独来独往。
大过年的,他就站在人群里,看着家家户户放烟花。
别人笑,他也笑。
别人放完烟火,带着妻儿老小回屋里看春晚,他却只能拿把笤帚一个人从街头扫到巷尾,裤腰带上别着个小音箱,单曲循环着刀郎的《年的第一场雪》。
王清扬说,我没有家。
起初,我们都以为他没结过婚,所以才是孤家寡人。
后来,我才知道,王清扬有过家,只是在年的冬天,家散了。
02
我和王清扬真正熟识,源于3年前,大年三十那晚的一碗饺子。
年关了,年味越来越浓,外出的人都已归家,家家户户洋溢着欢乐团圆的气氛。
母亲在厨房里包饺子,不经意的地抬了下头,隔着玻璃,看见王清扬一个人正拿着笤帚,一下一下清扫四处纷飞的鞭炮烟花废屑。
天寒地冻,路灯昏黄,衬着身形佝偻的他,越发显得孤独可怜。
那一瞬间打动了心地善良的母亲。
母亲用干净的塑料盒装着刚出炉的饺子,封上了保鲜膜,让我送过去给老王。
出门前,她不忘再三细细叮咛我,见了面要礼貌,喊人家王叔,不要说是我们特地送给人家的,就说家里饺子包多了,请他吃一些,暖暖身子。
王清扬接过饺子,连说,谢谢我,谢谢我的母亲。
就是那一碗饺子,那个夜晚,我和王清扬成了忘年交。
也是那个晚上,我才知道了王清扬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03
王清扬本是正儿八经的高材生。
毕业后,年轻的他渴望远方,背起一把吉他四处流浪,寻找心目中的姑娘,他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去哪里找。
就这样,他漫无目的的从珠海去了维多利亚港,又飘过了阿里山,来到了苏州。
一路上,他挥洒青春,肆意地唱情歌、找真爱。
最后,在苏州平江路的一棵垂杨柳下,找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南方姑娘。
王清扬说,她真好看,我这一辈子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孩。
我一开始就叫她木梓。
她在平江路开书店,我就在书店里弹吉他,她喜欢每个月去拙政园里画风景,我就在她旁边画她。
那时候,我常常骑着车载着她、背着她,街头巷尾,夕阳西下,留下我们的快乐足迹。
后来,木梓成了我的妻子,那年,是年。
婚后,我们以开书店为生,业余弹弹吉他、画画,生活悠闲惬意。
第二年,木梓生下了我们的儿子。
因为儿子的到来,让我们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儿子有病,是先天性免疫力低下,没得治。
有了带病的孩子,木梓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她爱孩子,胜过爱我,她彻底被绑架了。
孩子也是我的,我也爱他,可日子久了,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这个孩子,该多好啊。
我理解她的这种爱,可我没有木梓那么坚定和勇敢,在磨难面前,我畏缩、胆怯。
整整10年,木梓全身心地照顾儿子,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孩子,这个一出生就进入人生倒计时的孩子。
她没了自由,耗尽心智,最后,没了自己。
王清扬颤抖着回忆这些痛苦的过去。
突然感慨,你们年轻人啊,不信命,我年轻时也不信,后来不得不信了。
04
王清扬的声音渐渐有些呜咽,他很强力地克制自己。
我静静地听他继续说,后来,我卖了心爱的吉他,我的画。
木梓卖了书店,还卖了我们在苏州的家,我们带着孱弱的孩子回到珠海。
在珠海,因为我有文凭,很顺利地在一家国企当上了小文员,早九晚五,很稳定,每个月多元的工资。
可这从来不是我想要过的生活,但我必须要亲手用刀磨平自己的棱角,向命运低头,交出自由。
我们一家三口蜷缩在一间地下室,每个月的房租是一百五十块钱。
我和木梓省吃俭用,除去必要开支,剩下的三千五百块钱全给孩子看病。
医院我们都去过,得到都是医生的摇头,孩子没得治。
每次听到这样的答案,30岁不到的木梓失声痛哭,情绪奔溃。
她跪在医生脚边,求他们救救我们的孩子,我看到她这样,心好痛
她曾经是那个爱看星星的女孩,可当了妈妈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一丝星光。
木梓不甘心就这么放弃,白天我去上班,她背着儿子继续到处探寻名医,她一次次被抛掷在希望和绝望的两端。
这都是命,老天这个不长眼的狗东西。
说完,王清扬啐了一口浓痰,双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两行泪顺着手腕沾湿了袖口。
05
为了多赚钱,下了班,我就去一家酒吧当夜场保安。
无数次,我搀扶着醉酒的客人穿过灯光昏暗的走廊,我下意识地瞟了眼灯光交汇处的舞台,舞台的一边有人在弹吉他。
那是我心爱的吉他,可我再也没有资格碰它,只能远远地看着它被人弹出没有灵魂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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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洞的歌声伴着灯光下那些扭动腰肢的男女,群魔乱舞、百鬼夜行。
而我还要为他们服务,如一具行尸走肉,活在人间。
我的青春喂了狗,灵魂已经腐朽。
生活待我们太残酷冷血,像一只巨大的蝙蝠,明明可以一口咬断我的咽喉,却偏偏要用自己的翅膀捂住我的口鼻,看我挣扎,看我苟延残喘。
儿子被木梓照顾的很好。
每次去检查,医生都啧啧称奇。
医生说,这是医学上罕见的能活这么大的孩子。
我看着木梓暗黄的脸庞瞬间绽放出的生机,欢喜过后,我的内心仍是一片荒芜。
这是木梓拿自己的命来挽留这个孩子!
06
那是年3月,孩子10岁了,我和木梓带着孩子去了上海。
一位老医生说,不能保证孩子还能活多久,但一直被好好地照顾下去,说不定能活到成年。
还可以送孩子去上学,只要多注意,按时检查治疗,不剧烈运动,应该不会有事。
那一天我开心疯了。
我觉得好日子来了,木梓也露出抑制不住的欣喜。
一夕之间,肩上的压力卸了大半,木梓甚至想过,再过一年给这个病弱的孩子添一个弟弟,长大了好保护哥哥。
9月,我们送孩子去学校报道,孩子在新的环境里适应的很快。
因为儿子的体质特殊,校方很重视。
老师学生都对儿子很照顾,儿子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回来,告诉他们这天在学校发生的趣事。
那是我和木梓最温馨的时刻,我们微笑着静静听孩子说,感受着他的欢喜。
可是…….谁料到…….
王清扬说到这的时候,像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发出一阵如兽类般的悲嚎,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哭声,满满的绝望,满满的痛。
毫无征兆的,儿子就不告而别了。
那是第二年的1月,珠海没下过雪,但真的很冷,彻骨的寒凉。
孩子走了,悄无声息,没有说一声再见。
前一天晚上儿子兴奋地说要放寒假了,想去爸爸妈妈当初认识的苏州看看。
我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包在爸爸身上。
第二天木梓去喊孩子起床,却怎么也喊不醒,儿子的眼睛闭着,脸上挂着笑,他在睡梦中走了。
说到这里,王清扬的眼泪像决堤,掩面大声痛哭了起来。
那种哭声,带着穿越时空地伤心欲绝,10年来以孤单沉默掩盖压抑的悲泣。
07
我去学校给儿子收拾遗物,发现孩子画的一幅画。
儿子和她妈妈一样,画画有灵性,画上是一棵柳树,柳树下站着一家三口,他们相拥着,每个人都笑着。
他在纸上写了一行话:如果我能长大,我也要像爸爸一样,去那个叫苏州的地方找一个像妈妈一样的人,我要是能不生病,该多好啊,妈妈不会哭,爸爸也不会那么累。
儿子真得懂事,老天爷真得残忍,剥夺了他幼小的生命,连他小小的愿望都不满足,就带他走了。
孩子走后,木梓成天精神恍惚。
我怕她会做出傻事,辞了所有工作天天陪她,可我,还是没能看住她。
一天晚上,木梓说想去江边散散步,我带她去了。
路上,木梓说了好多10年前的事。
她说她很幸运遇见了我,真的好想谢谢我为她付出那么多,她说以后也要我经常陪她去江边散步、看星星。
我搂着她,告诉她,会的,我一直陪着她,永远不分开。
然后,我们在等红绿灯时,木梓猝不及防地用尽全力一把推倒了我,我跌倒在坚硬地水泥地上,没来得及反应,站起身,她已经快速地冲进了车流。
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亲眼看着木梓,被疾驰的汽车,狠狠地抛向空中,重重地落在前方,再被后面的汽车压过,拖出好远。
我大声哀嚎着,木梓、木梓、木梓……我的声音混杂在喧闹的杂音中。
那天,她穿着白裙,像一只折翼的蝴蝶,离开这个世界,血一点一点染红了斑马线。
08
木梓也走了。
说完,王清扬仿佛游离了世界。
我抓着他的手臂,企图用手心的温度让他感受一点温暖。
他绝望地说,曾经无数个看不见星星的晚上,我诚心祈愿,漫天诸佛,中西方诸神,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一一求过他们,可是,没有一个神仙大发善心,垂怜我。
我的一生像被下了蛊咒,像一根浮萍,漂泊无依。
说完,他掏出一个荷包一样的钱包,轻轻地抚摸着,像抚摸爱人,低声呼唤,图案是木梓亲手绣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钱包里没有钱,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他们一家三口。
王清扬把它妥妥地搂进衣服里面的口袋,那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木梓走了,我本来也不想活了。
那天,我失魂落魄地想走到江边自杀,出门时,小区门口的保安对我点了点头。
他问我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我站在江边,脑子里放电影一般闪过自己的一生,最后想起那个保安,我伸出的脚又缩了回来。
后来,我不想再待在珠海,收拾了行礼,带着木梓和孩子的照片回到了苏州。
我一个人再走在平江路上,没有吉他,没有木梓,没有当初肆意挥霍爱意的自己。
触景伤人,我没法再正常生活,我又选择了逃离。
我随便买了一张票,踏上了火车,一如毕业那年,漫无目的漂泊。
随火车到站,我到了扬州,我的积蓄花光了,我找到了这份小区保安的工作,一晃就是9年。
说完后,王清扬拿出他的随声听,放起《两只蝴蝶》,这是他平时经常单曲循环的歌曲。
歌声苍凉缠绵,歌词里唱的那两只蝴蝶仿佛就是他和木梓。
也许,在这首歌里,他才能安放那颗千苍百孔的心。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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