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淹脚目,亡命之徒:我在台湾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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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瞳

编辑|李梓新

L在父亲被通缉的那几年,很少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曾有人说在高雄某一菜市场见过他,也有人说他在台中。

L知道,父亲时不时会在夜里开着陡峭的山路,摸黑地回到孕育他长大种满冻顶乌龙的大山探望他的老母亲,天还未亮他就会走。L不识字只会说闽南语的奶奶一直到过世都不知道她引以为傲的老四事业早已失败,欠下了一大笔的债务,也不知道她种茶拉扯大的八个孩子中第一个上大学的孩子,最终成为了一名金融犯罪者。

她只知道,老四每隔几天会在夜里回家,坐在床头陪她说话,说他又盖了一幢大楼,打算把总公司的办公地点迁移到这块风水宝地,保证事业兴隆。

她不识字但可不傻。有些事,还是别说破。当她因为糖尿病引发蜂窝性组织炎一发不可收拾在夜里走了,L在监狱的探望室里告诉父亲,他的弟弟,也就是L的叔叔打算只办一个简单的丧礼后火化奶奶的尸体。

这年头,还是环保点吧。叔叔是这样说的。没有说出口的是,家族的钱不都被父亲借光了吗,谁也没钱。

父亲表情肃然,不发一语。L猜想,父亲是不是想起他为自己妻子举行过的那豪华盛大的丧礼,在他还有能力的时候。L紧接着说,我会诵经给奶奶的。父亲幽幽地说:别忘记你小时候是奶奶在乡下带大你们的。

L没有告诉父亲的是,奶奶过世的第二天起,她自己再也没吃过一口肉。L成为了一名素食者。余生不杀生的功德,她想通通回向给奶奶。下辈子,别做一个苦命的女人。她要奶奶读书,受高等教育,拥有一个更好的生命。

父亲成为亡命之徒的第二年,父亲的女朋友Tiger联系L,让她与二姐到山上。电话里,Tiger用隐晦的字眼交代时间地点。有好几年的时间,L姐妹俩学习解密Tiger字里行间的暗号。这个凶悍粗俗,说起话来张牙舞爪像只母老虎的女人神秘兮兮小声地说,有人会窃听。

L一直不明白,即使落魄了,即使在跑路,父亲身边还是不缺女人。姐妹俩给父亲身边的女人们起绰号以便识别。Tiger、Cloud、Shorty。Tiger陪伴在父亲身边最久。每次Tiger说话,L总会出神,她想,父亲的品味真是每况愈下。母亲可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还曾经是一名国文老师。

L姐妹按照Tiger神秘莫测的指引来到高雄边上一座山上,见到了父亲。许久不见的小姑姑竟也出现了。小姑姑小学毕业就离开高山上的茶乡,跟着L父亲在大城市里生活,还在读大学的哥哥在工厂打工赚钱供小妹读书。那一年,L父亲的大拇指在工厂给机器切掉了。

每次大人们回忆过往的时候,L对这样的痛楚总是没有感觉,她对童年的记忆,大多是自己是学校里最受瞩目的小学生。父母亲年年捐赠一百万新台币给学校,就连校长也对L礼遇三分。她第一次对父亲的残疾有感觉的时候,是父亲向她要牙线用。L从自己小小的绿色盒子里割取了一条牙线,但父亲说他用不了这样的牙线。

小姑姑常常回忆自己的童年。六七零年代的宝岛,台湾钱还未掩脚目的时代*。每个周末哥哥骑着一辆二手机车载着嫂嫂与她,三个人挤在一辆破车上手拎着大包小包要带回家给L奶奶补身体的食材,就这样吭哧吭哧地从高速公路骑回山上的家,三个人紧紧依偎。回程他们还是大包小包,乡下的菜是自己种的,不用钱又新鲜,还是有机的呢,现在不是流行吃有机吗?姑姑喜欢这样笑着说,回忆总是美好的。

后来的后来,不管发生多少狗血的事情,小姑姑依然在L父亲最需要她的时候出现,为哥哥跑腿传话。当大姑姑、二姑姑全家,这些投靠过父亲的女人们以及她们的男人选择离去时,小姑姑与她的二哥依然紧紧相偎,只是夹在中间的女人换了人。

那两天,他们像个正常的家庭,幸福快乐的家庭,尽情享受着高雄山上的温泉与野菜。温泉旅馆的一名香港客人,也是第一次来台湾的年轻人在露天温泉里新鲜好奇地拍照。父亲兴致勃勃地给名叫Ethan的香港人解释台湾岛的历史,16世纪,葡萄牙人在岛屿登陆,见到高山峻岭,林木葱郁,忍不住惊呼:IlhaFormosa!多么美的小岛!

L记得第一次读《安娜卡列尼娜》,在首页停留了许久。幸福的家庭都很相似,不幸的家庭却各不相同。几周后,她发现Ethan在Facebook上传了他们在温泉旅馆的照片,她私信请他拿下这些照片。L对这名萍水相逢的年轻人感到抱歉,他看到的只是一个普通台湾家庭幸福的家庭旅行。

旅行结束前的下午,他们得意忘形地到镇上最热闹的一条街上走走逛逛。L不记得在街上吃了什么,看了什么。她只记得,在经过一栋不起眼灰扑扑的矮楼时,父亲突然神色紧张,拉低帽檐,不发一语地拉着他们快速离开。回到车上,他们才说,那是警察局。

L心跳加快,她想像警局里的一面墙上贴满了通缉犯的照片,那面墙上有张熟悉的面孔。在那之前,L从未见父亲戴帽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像快秃了头的男人们一样戴上了帽子。父亲最得意的身体特征,不一直是他浓密的黑短卷发吗?

那天晚上,L彻夜未眠。她有一股冲动想走进警局结束父亲过街老鼠般的生活。但别人会怎么说她?大义灭亲?不孝女?她怀疑自己的动机不纯正,她渴望自己的父亲依然光明磊落,顶天立地。

L的父亲揣怀着个梦想。过几个月岛屿就要选举了,最好是那女的当选,在野党好不容易反败为胜,总是会有大赦的吧!蓝绿他不在乎,他就盼着特赦。既然很快要出来,何必进去呢。

L好多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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