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扑朔迷离的“高山茶”

旅游购物,向来是一件很难拿捏的事情。不买对不起家人,买了对不起自己。

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内旅游还没兴起的时候,经常出差到外地,总要带一些当地特产给家人,不论贵贱,就是一份心意。有时飞机上发的一个小小纪念品,都能让孩子兴高采烈,拿到学校招同学羡慕。后来旅游成一行业,从业者良莠不齐,而产品一沾上“旅游”二字,便鱼龙混杂,价格虚高,不是花金子的钱买烂铁,就是拿人造石充和田玉。咱没有慧眼,就干脆不买。而且随着经济发达、商流活跃,家门口就能买到很多地方特产,旅游购物的必要性已经大打折扣,我干脆劝与家人约定:景点的东西,超过五毛钱的就不要买,后来随通货膨胀涨到一块。低于一块钱的,权当买了厕纸,因为好多景区的卫生间是收费的。至于吃食则另当别论,只要有特色,花多少钱都不亏。

这次出游前,我专门从犄角旮旯找出过去旅游买回家的“宝贝”,有峨眉山的灵芝,黄山的石耳,西双版纳的玉串,大兴安岭的鹿茸,宁波大珍珠,宜兴沉泥石,缅甸软玉镯,大马的燕窝,韩国马骨粉,越南沉香木……一家人面对这些名不副实的垃圾,一起忆旧思新,体会“回回都上当,当当不一样”的窘境。

但购物是女人的天性和乐趣,一看见那些五光十色的商品,就像打了鸡血,加上导游的三岁不烂之舌煽动鼓噪,先前的赌咒发誓都忘到爪哇国去了,凭我把“冲动是魔鬼”念上一百遍,也无法阻止母女俩的购物热情。几天下来,猫眼石也买了,玉辟邪也买了,灵芝也买了(坚信这回是真的),还买了牛肉干、凤梨酥等盒装食品。买的量最大的是高山茶,还是我主动买的,买了两大纸箱,准备回家送人。

那天我们被拉到阿里山的一所茶园,园主很热情,自称是大陆来台老兵的后代,父亲参加过台儿庄战役,这一下就让人肃然起敬。进到茶园,看见一幅园主和马英九的巨幅合影照,这张合影加上马英九的签名也印在茶罐上,更是拉近了主客之间的心理距离。马英九先生是时任台湾领导人,又自认是汉代伏波将军马援的后裔。马援是陕西人,为光武帝刘秀东汉中兴立下不世之功,是我们这一车陕西游客的老前辈。爱屋及乌,大家不由得便有了“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甚至连讨价还价都没有,便纷纷解囊,少的三两千元,多的上了万,人民币直接交易,刷卡刷得POS机断了纸。

下山的路上,带团的导游显得异常高兴,夸赞今天大家出手大方,让他赚了不少提成,好处要分享,晚上给大家加餐。这当儿,有的旅伴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但更多的人还是很淡定。旅游购物,导游提成,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潜规则,只不过有的明提,有的暗算,难得这位导游说明了,倒是敞亮。至于他究竟赚了多少,有人直接问,他却笑转话题。

导游姓林,是个五十一岁的油腻大叔,个子不高,光头戴帽,腰带上系个帆布包,手里举面蓝色团队旗,性子不急,但说话很快。自称未婚,但有长期同居女友,去过厦门、上海、广州、北京等地方,坦言和大陆比起来,台湾地方促狭,什么都小,“总统府”小,故宫博物院小,广场小,街小,酒店的大堂小,景点多树都很小。陆客到了台湾,相当于大机关下的人到小山村视察,要放下身段,换一种方式思维,不能总拿大陆比。他的口头禅是“为国争光,把钱花光”,并进一步露骨地解释大陆这些年发展很好,陆客来台正是展示富足的机会,是帮助台湾人民“脱贫”。

明索,比起暗算来,不会让苦主悔不当初。

林导游是个彻头彻尾的老油条,但工作还是比较专业的,他对每个景点的介绍都很详细,参观的节奏也把握得好,还很会调节气氛,常在路途无聊时讲些逗人的笑话。每次上车下车,他都要清点人头,就是有个别游客迟到他也不直接批评。在花莲的玉器店,全团没有一个人购物,他的不高兴也没挂在脸上,还说这个店是按人头给他提钱的。对于旅游购物,他做了一个比喻:说白了都是坑,不同在于大陆有些地方,导游把游客往坑里推,台湾的导游是让游客自己跳下去。

说得够坦率,坦率得让人不再设防。我们这趟旅行名义上是纯玩团,每人团费加小费九千多,共安排三次购物,分别是台北免税店、花莲玉器店和阿里山茶园。免税店我拦不住妻女“剁手”,玉器店大家都保持了克制,我想茶叶一项,就算上了感情当,也不至于买到冒牌货。

离台前一天夜里,入住台北圆山大饭店。这个饭店曾住过不少重量级人物,比如年访台的伊朗国王巴列维。年,时任美国副总统纳尔逊·洛克菲勒来台通知中美建交、美台断交之事,也是在这里进行的。据说那次活动原安排在台外事机构大楼里,因为楼外秩序失控,吓得洛克菲勒尿了裤子,遂改在圆山饭店举行,那位“报丧”的副总统仓皇进来时,还在大堂的地板上跌了一跤。

按照导游的意思,圆山大饭店的大红地毯,就是在洛克菲勒跌跤后亡羊补牢铺上的,这里边的故事够我们一晚上咀嚼。但女儿非要拉我们去仁爱路的一家贝果店体验小清新,说是网上评价分值很高。去了之后,发现小店的装修确实挺雅致,现做的西班牙炖肉配饼干(司康)也是别有风味。

用了宵夜之后,我们便在仁爱路上逛了起来。天阴无月,路灯似乎也没有西安的亮,但一家家店铺的灯箱红红绿绿,很是惹眼,不少还闪着霓虹。走了几步,女儿指着一家茶叶店灯箱里的照片,看着与阿里山茶园那张挺像。我仔细一瞧,确有几分相似,不过此处与马英九握手的人头戴高山族的花帽圈,阿里山那个没有头饰。

进店一问,果然不是一家。店主是个老人家,一口闽南味儿的国语,笑说这条街的茶叶店,差不多都有茶农与马英九的合影。台湾就巴掌大一块地方,领导人随便出来几次,就走遍了。跟马英九合个影,稀松平常,算不得稀奇。再问那茶叶的价格,最贵的连我在山上买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心里“咯噔”一下。执意买了一罐,回到西安泡了比较,发现没有什么区别。送了两罐给一位懂茶的朋友,他说这是地道的福建乌龙茶。

这次我被妻子和女儿笑话了:台湾的高山茶能产多少,经得起一拨一拨大陆游客成箱成箱地买吗?

老夫愧叹:商海多套路,所有的套路都没写在教科书上。

注释:

① “引汉济渭”是陕西省的“南水北调”工程,该工程是将秦岭南麓的汉江水引入秦岭一杯的渭河,以补充西安、宝鸡、咸阳、渭南、铜川等5个大中城市的给水量。

② 八正道指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共八支性质不同的禅修之道,可以分为慧学、戒学、心学三个不同范畴来修习。

③ 卡卢仁波切(-),是西藏佛教史上最伟大的学者大师姜贡空楚的转世,一生致力于藏传佛教的西传弘法。

④ 台湾《自立晚报》是一家“无党无派,独立经营”的中文报纸,年创刊,年前因政治因素被停刊三次,年突破封锁,派遣记者至大陆采访,赢得读者的口碑。

上世纪七十年代,蒋经国决定上马的南北高速公路、铁路电气化、北回铁路、桃园国际机场、台中港、苏澳港、一贯作业炼钢厂、高雄造船厂、高雄炼油厂和核电一期工程等十个大项目,为台湾的经济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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