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确有其地”的“实景山水画”中,是实景的样貌决定了画作的风格,还是画风本身塑造了“如在目前”的感受?以实景为题材,是否必定要对景写生?其描绘又受到什么观点制约?
澎湃新闻获悉,7月10日起(今天),“揽胜——近现代实景山水画”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开幕展出,展览透过“风格与景致”“庐山真面目”“新时代的游踪”“山川在握”“时局下的胜景”与“实景的启示”等六个单元,讨论绘画风格本身摹写实景的能力、影响实景描绘的观点与框架,以及实景山水画于二十世纪以来受到写生概念与政局影响下的发展,借此探讨近代实景山水画里“实景”与“山水画”间若即若离的复杂关系。据悉,展览持续至9月23日。
元代吴镇《嘉禾八景》卷(局部)37.5cmxcm(文末附本画全卷)“山水画”在今日多被理解为中国绘画里的独特门类,与所谓描摹视觉经验的“风景画”有别。在这个概念里,画里山川并非眼前景致的如实纪录,而是画家所经营的胸中丘壑。事实上,过去山水画中不乏以特定景点为题材的作品;这些“确有其地”的山水画,可概称为“实景山水画”。然实景山水之作,往往受到诗文意象、个人感怀,与图像传统的启发,可说是人、地与风格、图式间互动的产物,不见得与地景的实际形貌有关。
二十世纪以来,由于交通建设与政府提倡,旅游风气盛行,加上摄影普及与欧洲户外写生概念的引进,图绘名胜的风潮遂兴。“行万里路”成了画家首要的素养,也让人思索该如何调和摄影、写生所带来的临场感与山水画的永恒性,甚而回到古人创作山水画的本源,从实景的写生里获得风格的再生。
风格与景致
是实景的样貌决定了画作的风格?还是画风本身塑造了“如在目前”的感受?元代吴镇(-)的《嘉禾八景》,采用刻意简化的物象与大片留白,画出嘉兴附近的八处风景胜地,呈现溪桥塔寺在云雾里若隐若现的景致。而岭南派画家关山月(-)的《贵阳花谿图》,选择以繁密的笔触与连续性的构图,描绘贵阳市里的花溪公园,令观者宛若置身其地,随溪蜿蜒,饱览园内风光。前者采宋代以来“潇湘八景”的图绘模式,后者则以带有西方透视法意味的手法形塑空间。哪种风格传统,更能适切地描绘实景呢?
元吴镇《嘉禾八景》卷(局部)37.5cmxcm(文末附全卷)吴镇(-),字仲圭,号梅花道人,浙江嘉兴人。善于用墨,与黄公望(-)、倪瓒(-)、王蒙(-)合称元四家。本幅作于至正四年(),仿北宋“潇湘八景”的前例,绘嘉兴(又称嘉禾)一带的八处胜境。画中地点皆以文字标示,以留白的手法串连各点,并利用其相对位置,布排构图。用笔疏略而墨趣盎然,呈现悠远的空灵景致。
民国关山月《贵阳花谿图》卷(局部)44.8cmx.2cm关山月(-),原名泽霈,广东阳江人。为岭南派宗师高剑父(-)的入室弟子,受高氏折衷中西的理念影响甚深。本幅作于年,描绘贵州省贵阳市花谿公园。开始于花溪桥,经放鹤洲、麟山、龟山、凤山,最后过坝上桥至蛇山。采手卷形制,如地图般画出观览路线;而以透视法绘远景,缔造宛若真实的空间感,使人仿佛亲历其境。
庐山真面目
庐山,又称匡庐,在今日江西省九江市境内,风景秀奇,人文荟萃,自五世纪起,已出现以庐山为题的画作。然而以实景为题材,是否必定要对景写生?其描绘又受到什么观点制约?唐代诗人李白(-)形容庐山瀑布的名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无疑形塑了庐山的标准形象。沈周(-)《画庐山高》,即是根据文学意象而来的想像之作;钱维城(-)则凭藉知识,将庐山一地的多处胜景汇聚成幅;而如祁昆(-)《庐山忆旧》般地记录视觉印象,到近代才多见。哪一个才是庐山真面目?吕寿琨(-)的《乌来瀑布》,则展示了深印脑中的经典名作,亦能框架我们观看实景的方式。
明沈周《画庐山高》轴.8cmx98.1cm沈周(-),字启南,号石田,长洲(今江苏苏州)人,为明四家之首。本幅作于成化三年(),为庆贺其师陈宽七十大寿而作,借山之崇高象征老师的德行。沈周取法元代王蒙(-)的风格,以干笔层叠皴擦,让全画气势连贯。前景一人仰望瀑流,应是据李白《望庐山瀑布》的诗意创作。画中栈道,不知何据,与庐山实际样貌应无涉。
民国祁昆《庐山忆旧轴》.4cmx50.6cm祁昆(-),号井西居士,北京人。曾参加民初北京画坛领袖金城(-)所创办的中国画学研究会,尤其擅长青绿山水。本幅作于年,描绘记忆中的庐山。前景由树梢开展,给人即景取照的印象,或受到摄影框架裁切的手法所影响。不以瀑布为主体,异于常见描绘庐山的格套,或为捕捉实际视觉经验之作。设色清润秀雅,益显山川滴翠。
民国吕寿琨《乌来瀑布》轴.5cmx68.5cm吕寿琨(-),生于广州,年移居香港,为香港“新水墨运动”的领头人物,影响深远。本幅作于年,是香港大学校外课程国画传统技法的示范习作。以新北市乌来瀑布为描绘对象,用沈周《画庐山高》的构图,在前景添上乌来老街。不仅将乌来瀑布比拟为传诵千古的庐山瀑布,更揭示学子如何透过古人的笔墨心象,看见外在世界。
新时代的游踪
二十世纪以来,随着新式美术教育而引进的“户外写生”,不只成了西画家的必要训练,亦被视为具有求真求实的科学性,普为画家遵行。以传统绘画媒材作画的国画家除了借助摄影,捕捉眼见景致之外,甚至提出“古法写生”的概念,欲在实景的观察中,体会古人笔法的生成。对“写生”一事的重视,更与国民政府积极发展铁、公路建设与名胜旅游的政策结合。政府规划观光路线,邀集艺术家创作诗文书画纪行,记录个人壮游黄山、雁荡等名山的题材因此益发常见。而民国肇建()后的政局动荡与对日战争(7-)的开展,亦把画家带到未曾游历的境域,入画的新兴景点亦增。
民国张善孖《松树老人》轴.2cmx50.9cm张善孖(-),名泽,以字行,四川内江人。善画虎,为张大千(-)二兄。本幅无年款,绘黄山天都峰。大块面刷涂的山壁、图案式云朵,造境新颖。此松树老人意象,令人思及黄山胜景蒲团松;然其根部盘曲,与原树不同,应是综合黄山松的特点绘成。张善孖、张大千昆仲年初登黄山,时仍无路可登,乃民初开发黄山的创始者。
民国祁昆《黄山云海》轴.2cmx67.4cm祁昆(-),号井西居士,北京人。擅长以斧劈皴作山石,活跃于京、津画坛。3年杭徽公路开通,赴黄山旅游更为便利。本幅作于6年,记录当时天津大陆银行总经理许福昞(-)的黄山行。描绘北海散花坞之景,右为“梦笔生花”,左为笔架峰,远景为上升峰,皆具地标性。画家或据照片而绘,将上升峰拉高、拉远,与实地所见稍异。
民国夏敬观《观瀑图》轴cmx47.7cm夏敬观(-),字剑丞,号吷庵,江西新建人。近代著名词人、书画家。本幅作于年,绘浙江省德清县境的莫干瀑布。相传此地为春秋(-BCE)吴国干将、莫邪铸剑处,实为浙江南浔文人周庆云(-4)于年据旧志与地貌,以己意订定,并作《莫干山志》。今日该景区的样貌,泰半由周氏开发,为民国前期新增的名胜“古迹”。
山川在握
壮游名山的风气,亦反映在以名山胜景为题材的山水折扇上。折扇约于十世纪时自日本传入中国,十五世纪中叶逐渐成为书画创作的载体。可以折叠的形制,适合怀袖随身,较传统团扇便利。又因尺幅小,作画价格较立轴便宜至少三倍以上,惠而不费。若由名家点染,开阖谈笑间益显扇主尊荣。二十世纪前半,以各地名胜为内容的折扇广为流行。画家或借此标志个人游历,或记录受画者游踪;这些游览经历,也透过折扇在社交场合里的展示功能,成为可供炫耀的文化资本。
民国朱其石《观云》成扇18cm43.4cm本幅作于8年。画峰岩丛聚,流云穿梭。松树梢头,一人端坐,观云望山,甚为惬意。此松应指“蒲团松”,位于文殊院(今玉屏楼)至光明顶途中,为黄山的指标胜景。朱其石(-)曾遍游黄山、雁宕;绘此图时,对日抗战方兴,所处时局与画中情境,不啻天壤之遥。此题材标志画家“行万里路”的经历,亦给受画者无限憧憬。
民国张大千《华山古松》成扇18cmx44.8cm张大千(-),名爰,四川内江人,近代书画名家。本幅作于8年。张氏曾于4、5年登西岳华山,遍游五峰。画面采直式构图,母题自左而右区分扇幅空间。左为巉岩,上坐二人,继而孤松挺劲,远山壁立,皆自底而上占据画幅,右方空白处作题识。此为信手拈来之作,左方两人,看树望山,似点出名胜之游,最重在“观奇”。
时局下的胜景
年后实景山水画有了不同的发展。新中国成立后,于二十世纪中叶提出“新国画”的概念,主张在内容上反映现实,于形式上往写实靠拢,实景山水画遂多了歌颂祖国、服务人民的意味。而台湾地区的画家们则上山下海,就地取材。因为台湾地区中部横贯公路的修筑、阿里山的观光化,以及苏花公路的奇险,当地的山海美景也进入了山水画的范畴。年之前的香港也吸引不少流寓画家以其地为题作画。镶嵌在翠绿山陵间的拔地高楼,是香港作为金融重镇的标记,也成为其独树一帜的山水样貌。
民国钱厓《水光潋灩》轴55cmx52.5cm钱厓(-),字叔厓,号瘦铁,以号行,江苏无锡人,近代著名书画篆刻家。本幅作于年,绘西湖。前景为跨虹桥,后为西泠桥、孤山、阮公墩等,保俶塔则在左侧。水墨随意点染,而以单点透视塑造空间,增加辽阔感。
民国黄君璧《谷关桥影》轴.2cmx69.5cm黄君璧(-),广东南海人,执教于台湾师范大学美术系,为近代书画名家。谷关位于台湾地区台中市和平区,中部横贯公路开通()后,因为温泉而成为著名的观光点。本幅以层叠墨点绘草木秾郁,或自“米点皴”转化而来。古画中少见吊桥,台湾地区山区多吊桥的现象,也成为此作的特色。
民国林建同《狮子山下》轴70cmx44cm林建同(-),广东新会人。年后定居香港,为香港知名画家、美术教育家。本幅作于年,绘香港九龙半岛的狮子山。狮头朝西,登顶可一览九龙与港岛风光。年代起一出名为《狮子山下》的电视剧,讲述东西南北之人汇聚香港,在逆境中打拼。
实景的启示
描绘新景点,亦是创造新图式的契机。延续二十世纪前半“古法写生”的思维,傅狷夫(-)思索如何自台湾地区的自然景色中,开创出新的山水笔法,而有“裂罅皴”与“点渍法”之生。正如经典山水画能框架我们看见自然的方式,实景本身亦可带领画家的想像飞升;现已倾颓的溪头神木,便曾召唤江兆申(-)往昔的梦境。山水画原自实景而生,实景则为山水画的构图笔法所转化。此二者也将透过画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修为,不断激荡出新的对话。
民国傅狷夫《海滨一角》轴cmx95cm本幅作于年,傅狷夫(-)时年七十九岁。傅氏以为古人笔法不足以描写台湾地区山海,遂以“写生”为手段,提炼可供重复运用的语汇,自创“裂罅皴”绘岩相、“点渍法”画海涛。本幅将山水画的永恒性,凝冻在海浪激迸的瞬间;石与浪的笔墨交融,又削减画作的写实性。笔笔自“写生”而来,却“实无其地”,此亦为山水画的妙处。
民国江兆申《洞中梦游》单片24.8cmx33.7cm
江兆申(-),字茮原,生于安徽歙县。曾任台北故宫博物院副院长,为著名的书画篆刻家、艺术史研究学者。本幅无年款,谓见神木树腹中空,似往昔梦境所见,或指溪头神木。江氏年退休后卜居南投,作画常取材当地。本幅综合实景与梦境,“不必辨其是真是梦”,亦宛如实景山水画,实景与造境,往往相兼而难以辨认。
(本文图文资料来自台北故宫博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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